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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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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盡力而為

二月初五,驚蟄,

春雷伊始,萬物覆蘇,雖是冷春,田間已有了蛙鳴,草木卻尤未知春,那桃李的枝條依舊幹枯著,不知什麽時候才會抽條。

天地間氳氤著朦朦的霧氣,細密的雨絲紮入土中,是那格窗前的雨簾。

瞧著這般景致,宋玦驀地想起了兩句詩: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說起來,長到二十五歲上,他還未曾到過江南呢。

那小橋流水、那粉墻黛瓦、那烏篷紙傘、那吳儂軟語……

那煙雨江南,無緣得見只從詩畫中窺得一二,便令人心向往之。

只是這亂世,那江南定然也是血雨腥風吧。

世事無常,若能活著等到山河一統的時候,或許可以同周彧,同何逸年他們游一趟江南。

不過今日,宋玦約了周彧掃墓。

春寒料峭,宋玦穿了件墨色織金連雲紋裘衣,長發用瑪瑙簪子束起,一條點翠金抹額縛於眉間,一雙眼眸宜喜宜嗔,自有一股風流態度。

宋玦在桐油傘和鬥笠之間選了鬥笠戴上,從鎮國公府後門出去,春雨潤濕了巷間的石板,這條路上來往的行人向來稀少,快走了幾步最終還是施展了輕功在長安城中悄無聲息地穿梭著。

鎮西王的幾十萬大軍如今距長安不過百裏,說實話這樣的速度宋玦事先也未曾預料,不知是該感慨我軍勢如破竹,還是感慨敵軍兵敗如山倒。

或許將領們心知大勢已去,便不再負隅頑抗了,自起事起,只有攻占秦州歷時最久,半年有餘,而守城的是一八旬老將,也是可敬可嘆。

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才無暇去明爭暗鬥,長安城中的世家權貴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或許多少都在想著如何投誠保全自身。

不過這些都與宋玦無關,宋玦到了城外,才發覺來的不止周彧一人。

還有何逸年、蘇定南、林寄……

如今戰亂,城外不止有春景,還有流民。

在這樣濕冷的日子裏身著單衣,多數淋在雨中是那樣的瘦削,仿若見骨的面頰凍得面無血色。

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長安城外的流民尚如此,那長安以外呢?

心中酸澀,卻無能為力,既然救不了所有人,幹脆就都不救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若只救一部分,怕是要鬧出不少人命。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朝廷不作為,便只能如此。

宋玦行至周彧的身側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又看向眾人開口道:“你們怎麽來了?”

何逸年撐著柄素色油紙傘林立在雨中說道:“無妨,如今他們已經無暇顧及我們了。”

林寄接話道:“本來我們還帶了酒盞桐琴來,想著你如今身子大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趁著春景曲水流觴一番,可出了那繁華的長安才知自欺欺人,瞧見這滿目瘡痍,只覺得羞愧,更沒了那附庸風雅的心情。”

宋玦啞然,如今的世道金銀玉器反而成了最無用的東西,糧食才是最要緊的。

眾人相顧無言,他們是管不了所有人,可如今看見了能不救嗎?

蘇定南沈聲道:“或許我們可以把餘糧拿出來。”

何逸年擰眉:“不夠,我們這些年存下的糧食多數已經運到前線了,留下的根本接濟不了這麽多人。”

宋玦擔憂的倒不是這個問題:“關鍵在於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他們是從哪裏來的,若無天災,他們去歲收的糧食呢?”

“我方才問過,朝廷征稅,利滾利,百姓交不起便進入他們的家中強搶,連留著來年播種的稻種都搶去了。

也有的是從戰火中逃難來的,若能活下去,誰又願意背井離鄉。

才瞧見一位八九歲的姑娘被這城中人用一屜饅頭向她父母買去當小妾了。”周彧言語間稍有唏噓,大概也想到了自己,“不是爹娘心狠,或許只有這樣還能活下去。”

這天下一日不太平,便有無數這樣的百姓,又該怎麽去救呢?

看見了,又怎麽能不管呢?

宋玦的語調還算是冷靜:“把家中的餘糧都拿出來,讓他們去參軍或是返鄉,能撐到今歲糧食豐收就還能活下去。”

林寄接話道:“諸君家中多有田產,可也養著不少人,且不說我們留下來的糧食是剛好到今秋的,等秋收還得從各地收來糧食供養將士們。

再有就是也不夠這麽多人的。”

何逸年許是他們當中最莽撞的一位:“我去籌糧,大不了去偷去搶,京中那樣多世家貴族,商戶官員,他們斂來的錢糧怕是能養他們幾輩子了。”

蘇定南呵斥了句:“你瘋了?”

“大道無情,何逸年,冷靜些。”宋玦在戰場上拼殺過,見過一日之內數以萬計的將士逝去哀鴻遍野血流成河的場面,如今瞧見這場面雖難過但還沒有何逸年這般義憤填膺。

說他漠然也好,冷血也罷,既然今日難得齊聚,便有更重要的事要商議:“我們找個人少的地方說話,再來商議這些。”

周彧握著宋玦的手緊了緊,帶著些安撫的意味,他或許是這當中最波瀾不驚的一位,出身貧苦,見慣了風雨,又沒有那樣遠大的理想和悲天憫人的胸懷,看著場面也就並不刺眼了,生死各安天命,盡力而為而已。

他們到了山腳下坤師父的那處茅屋,許是久未住人,一推開門便揚起了厚重的塵土。

幾人稍微灑掃了過後才在屋內圍作一圈坐下,

蘇定南倒是好奇地提了一嘴:“不是說要去掃墓嗎?”

“既無屍骨也無碑銘,即便去了也是衣冠冢而已,再說如今你我還有這樣的興致嗎?”宋玦有條不紊地說著,“如今鎮西王快要攻破至長安了,入主長安之日,便是稱帝之時。

屆時,蘇定南去征戰沙場,何逸年治理民生。

諸君各得其所。

不過此時最要緊的卻是,鎮西王來信,說是要我們想辦法在他們攻入長安之前讓百裏承乾甘願禪位開城門迎接王師,王爺可以許百裏承乾世襲罔替的公侯爵位,食邑萬戶。”

何逸年詫異:“如今我們已是師出有名,即便攻入長安又如何?”

至少他不大理解。

周彧插了句話:“畢竟鎮西王是大周的臣子,可無論是對於當下還是後世來說,禪讓都比搶奪來的天下要好。

更何況歷朝歷代不在意自己名聲的皇帝少了,多半也是昏君。”

宋玦沈聲道:“白王爺的野心可不止這麽一點,若他一統天下結束了這百餘年的戰亂割據,不說千古一帝,亦是青史留名,自然不能留下一點為人詬病的地方。”

蘇定南倒是保持懷疑的態度:“百裏承乾做亡國之君也便罷了,他會茍且偷生至此嗎?等來日到了地下不會覺得愧對先祖嗎?

若有血性一點便以身殉國也罷,若貪生怕死便逃出長安以求來日覆國,雖說正常人也知曉這是妄念。”

宋玦輕嗤了一聲,他或許是這中間最了解百裏承乾的:“百裏承乾被先皇慣壞了,看似狠厲有主見,實則耳根子軟,沒你說得那樣困難。”

周彧接話道:“問題在於,我們要冒險暴露自身和百裏承乾談判,還是收買百裏承乾身邊的人讓他們去游說。”

宋玦轉頭看了周彧一眼,恰好目光相觸又覆移開,莞爾道:“阿彧說的不錯,前者危險,後者有太多的不確定性。”

接下來便是各抒己見的時候了,

林寄偏向後者,保守也更為安全,而何逸年則果斷地選擇了前者,因為勝算更大,若被殺了或是被抓起來當作人質,木已成舟,別說是我,即便被抓的是鎮西王的親子,正常人都清楚鎮西王也不可能會放棄皇位,他們這麽做也總該考慮其中的後果。

宋玦倒是覺著這兩者都可以,要看的還是百裏承乾有多少血性,若想保全自身,禪位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而蘇定南還在想著有沒有其他的法子,他本身是武將,很多彎彎繞繞其實他理解,但並不讚同,就比如鎮西王要百裏承乾禪位這件事。

於他而言,身後名重要但也並不重要。

要說禪位會讓天下歸心,那倒是情有可原。

只這件事,幾人便爭論了一個時辰,還有朝中以及地方上的官員,屆時什麽人該重用,什麽人該降職,什麽人該解甲歸田,什麽人該除去都需要仔細考慮。

如今都不算是百廢待興,戰時更需要人才,只盼能各得其所。

還有城外的那些流民,不管了嗎?

當然要管,於情於理都該去管,問題是,該怎麽管,又管到什麽程度。

或許有人可以熟視無睹,但顯然他們用再多的理由也說服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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